小杰克将木签上成串的肉块夹在上下两颗犬齿之间，用力一扯，肉香和茴香味儿霎时满溢而出。新鲜的烤鼠肉比他三餐吃的牛肉干要可口得多，肉汁从断面涓涓向外冒，那股热气他已有半年没消受了。当兵的日子就是活受罪，全是划着道子过的。
在庆典上，这点鼠肉只能算是开胃小菜。看看平日里总把存货捂得密不透风的小贩们，现在全把摊子争着摆到最显眼的位置——外围的一圈里，小杰克至少找到了十种未见过的吃食。大部分是烤制的肉类，常见的有烤牛肉、鼠肉和整只的大蜥蜴。三首牦牛是灰虫镇特产，老鼠和蜥蜴则随地可见。昂贵的肉是象猪和花犄羊，这两种畜牲来自黑虫镇，得从大老远运来。
最稀少的是小糕点。用炉子烘焙成的曲奇，洒满糖霜的果塔。面粉和新加兰全是从金沙镇运来，因为只有那里才会出产黄沙地上种不出的小麦。灰虫镇自己的主食则是煎起来吃的豆干，撒上点碎茴香。豆子都种在镇子东边的沙丘上，背阴处，离废弃的矿洞很近。那些矿工以前就吃这些豆子，比当哨兵还窝心。沙子唯一能种出的东西只有豆子，而仙人掌和沙草唯一的用处拿来酿酒。
沉浸在喜庆的氛围里，小杰克不禁忘记今早的牢骚和诅咒。早上他还在痛骂那些留在前哨站的弟兄们。那帮家伙竟然不乐意，赖杰嫌四个小时的行程会磨坏他的新靴子，当哨兵长官告诉他是骑马来而非徒步，不会伤到他的靴子时，他的眉头仍未舒缓：“马？操它！骑久了屁股疼。”
让鬼偷走赖杰的靴子，小杰克祈祷，再让沙狼狠狠地****！这帮人那是什么兵，全是娇生惯养的少爷！到头来，只有福安家的双胞胎和人称蛤蟆眼的拉姆斯，愿意跟小杰克一起把那昏迷不醒的中国人送到镇上来。让那些推托不来的家伙脑壳里净塞了猪尿泡！活该他们嚼发臭的肉干，喝稀得像马尿的草酒！
庆典盛大，各路的体面人都来了。小杰克看到集市角落的一块地方被独立划了出来。那里是镇上大大小小有钱人的聚会，恶俗的平民是混不进去的。人们围着巨大的圆桌而坐，美食被整齐地码在两张长桌上，供人自由取食。食物由镇长出资购置，而他本人也十分艰难地跻身在体面人之中，与他们谈笑风生。他真是太胖了，小杰克从未见过这么胖的人，无论他发笑亦或是沉思，下巴上的肉都会抖个不停。
长桌上堆满了煮豆子和豆干，面包的数量也着实不少。镇长的私人厨子很给他挣面，主菜有洋葱圈烤花犄羊腿、嘴里塞炸豆子的大火鸡和配有小白蘑菇的牛排等等，酒则有新加兰、大麦酒和本镇的白豆酒，种类齐全。
蘑菇！小杰克的目光像钉子似得给敲在了上面。味甘而肥软，鲜美的白蘑菇哦......其实摆在盘中的并非是真正的蘑菇，而是一种从地下河里捕捞出起的软体贝类。金沙镇的奢侈品，他想，体面人吃的奢侈品。
那个白白的小点忽然叫一把铁叉插走了。小杰克愤怒地抬起头，看见的是一张酷似赖杰的马脸。
炊事员卢修斯讲过一个笑话，说赖杰是匹长粉刺的蠢母马，欲求不满可惜却找不到公马上他，而他的父亲看上去却是一匹坏脾气而又对配偶从不挑剔的大公马，两人真是绝配。此话不假，灰顿·格雷蒙面色潮红，端着他的餐盘回到位子上坐下，其后便一直盯着自己老婆的胸脯傻乎乎地笑。小杰克实在不知道他那肥得连象猪也甘拜下风的老婆有什么好看的，这人应该和伊蒙利坦镇长镇长结婚，而非瘦得像麦秆的灰顿。
史威克手工作坊的阿土·史威克和军火商人亚瑟·莫里斯有说有笑，前者是个贪杯的老头，年龄大到能做亚瑟的爷爷。亚瑟·莫里斯今年四十岁出头，头发已经开始斑秃，他的胡子一大丛不修边幅，活像狮子王，但眼里流露出地绝对是狐狸才有的目光。他奋力向老史威克推销自己刚完工的一批步枪，而史威克老爷的注意力则一直放在眼前的新加兰上，因此只是敷衍地对他点点头。
霍根夫妇看上去像一对黄鼠狼，两人夫妻相可谓十足了。他们的儿子可就没那么好了。“大脚”布劳恩是小杰克最讨厌的哨兵弟兄之一，此人长相难以恭维，而生活习惯嘛......小杰克努力不去想他，以免刚装进肚子的鼠肉吐出来。
镇长独自一人正和格雷蒙夫人小声谈笑。他说了一个笑话，把对方逗得花枝乱颤，两人身上的肥肉都出的波纹竟奇特地同步在了一块儿。
镇长夫人不在，小杰克发现，可怜的人啊，据说他们的上一个孩子没能活过去年冬季。他在去服兵役前有幸见过那女孩，瓦妲·伊蒙利坦，是叫这个名字，不过一个月大。镇长管儿子叫塔利，管女儿叫瓦妲，以纪念他的第一个儿子和第一个女儿。
他的孩子没一个活过一年的，可怜镇长夫人，她比镇长小三岁，大美人一个。他们曾有过是个孩子，只可惜全都死了，那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。小杰克从未在镇长夫人脸上看见过笑容，她总是脸色苍白，一脸的悲戚。
中午的经历让他留意到另一个人。瓦格警长也不在。小杰克想起警长一个人待在办公桌前的样子，那时他浑身酒气，显然醉得不轻，而桌上的龙舌兰仅仅少了一杯的量。一个不会喝酒的人把自己灌醉，这背后一定有些什么，小杰克知道，却不想说。可怜人哟，他想，我们都是可怜人。
正是治安官老爷的一句话让他今晚能够留在了这里。“哨兵站来的！”警长当时正在清点要送往前哨站的物资，小杰克和另外三个弟兄在一旁帮忙，他却恰好叫住了他，“明天早上再走吧，正好把这些物资给我带回去。”
小杰克本对这个一脸正气毁了他家农场的治安官恨得牙痒痒，可这怨气就这样轻易地被化解了。
晚上的庆典比白天更加热闹，而且少了镇长乏闷扫兴的演讲。从黑虫镇来的戏团在集市中心搭起了木头高台，四周里里外外聚满了观众。他们演的是一出镖客题材的滑稽戏，剧名叫《枪手和坏老爷》。表演幽默又下流，讲了一个叫做“大蟒”基德的流氓枪手，一边哼着淫诗艳词，一边送自己对手统统下了地狱。戏的高潮在最后，商人老爷博古拒绝支付答应的金子，基德便趁着夜色偷走了他的老婆。扮演吉安娜夫人的女演员美得让人流口水，基德当着所有观众的面干她，并非真枪实弹，但从胸衣中弹射出的双乳还是让人血脉喷张。“他背叛我！”基德喊，“他女人再背叛他，因果报应！”台下的观众尖叫，狂笑，为基德小子的壮举欢呼。这都是些青涩小伙子和粗俗的老男人，小孩不被允许看这出戏，全让母亲哄进了被窝。
今晚的嫖客巷必将人满为患，小杰克已经预见了那情形。这些男人全都蠢蠢欲动，单身汉自不用说，已婚男人们的妻子早早便去找周公幽会去了，他们则要去青楼寻求安慰。但愿他们肯给我留个位置，不然我只能独守瓦格老爷为我在旅店订下的空床，用手排解寂寞。
表演落幕后，所有演员全都登台谢幕，台下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。再往下，几个涂白了脸的小丑喷着火上场了，但小杰克对此兴致全无。他从围观群众中挤出去，再挤进另一堆人群中。那里有史威克手工作坊和霍根五金店联合举办的射击大赛，奖品是一顶上好的牛皮帽子和镶亮铜的腰带。小杰克摸了摸头顶已经起皮的帽子，报了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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